当我重返京城,那曾经辉煌的将军府早已蒙尘,一片死寂。与此同时,顾大将军那位与佛结缘的幼女归来的消息,如一阵风般迅速传遍了京城。
很快,将军府门口便聚集了不少人,他们都好奇地想一睹我的模样。我将将军府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后,带着和善的笑容走到门口,回应着他们的好奇。
大家都知道顾大将军有个幼女,传说这幼女自出生就体弱多病。一位高僧断言她与佛有缘,建议去佛门清净之地调养,待十八岁再回京,便可无病无痛。谁能料到,一岁离家,再回来时,家中竟已无一个亲人。
有人对我表示同情,感慨将军府如今的凄凉。我双手合十,平静地说:“诸行无常。”人群中立刻传来低语:“这顾小姐一岁后就和家人分离,能有什么感情?”“怪不得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,真是让人寒心。”“她既然是修行之人,为何还要回来占着这大宅子?”“人家又不是尼姑,只是清修罢了。不过这顾小姐长得确实不错,如今无依无靠,在京中若不找个好夫家,以后日子可不好过。”“顾大将军为朝廷换来二十年安宁,保家卫国多年,战死沙场,他的遗孤,圣上肯定会多加照顾。”“哼,可他还有个通敌叛国的儿子呢!要不是顾大将军功劳大、忠心耿耿,又战死沙场,将军府还能存在?这幼女还能回京?”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,神色温和,毫无悲喜。
这时,一位贵客的到来让人群散开,太子殿下现身了。他气质高贵,却对我温和地笑着说:“这位就是顾瑜小姐吧?”我曾见过太子殿下,还为他倒过茶。他看着我,露出心疼的神情:“顾瑜,这些年你受苦了。父皇念及顾大将军为天池国立下的功劳,怜惜你孤苦伶仃,有意为你我赐婚。只是因为你哥哥的缘故,你只能做侧妃,你愿意吗?”太子紧紧盯着我,虽表情平和,却自带威严。
我微微惊讶,随即低下头轻声说:“顾瑜感激陛下美意,也感谢殿下怜惜。只是当年高僧带我走,除了我身子弱,还有个重要原因。”太子挑眉问:“什么原因?”“高僧说我八字过硬,容易克身边的人,也不适合成家,会克夫。”太子脸色微变,我接着说:“所以赐婚一事,是我没这个福气了。”太子很快恢复神色,遗憾地说:“既然如此,我回去就跟父皇回绝。你放心,顾府如今只剩你一人,我不会让你受欺负,谁若欺负你,你找我,我会为你出头。”“谢谢殿下,我记住了。”
送走太子,又迎来一个不速之客。“小瑜啊,听说你回京了,顾府就剩你一人,我来看看你。我和你姐夫妻一场,你要是缺什么,尽管说,把我当自家兄长,别客气。”我觉得好笑,我刚回京,和京中众人都没交情,就连亲人,周岁后也再没见过。为何我一回京,太子要罩着我,前姐夫也说把他当兄长?他们到底在怕什么,又在谋划什么?
我一岁就跟着师父往南走,惊蛰那天,他在一座破旧小庙宇停下,为我取名惊蛰。这么多年,师父不常在庙,也不太管我,是师叔把我养大。奇怪的是,师父是和尚,师叔却是道士,师叔比我大十岁,我到灵清寺时,他才十一岁,却担起照顾我的责任。
师父时而说我八字过硬,会克血亲;时而又说我十八岁有劫,留在京城必死还会连累家人;还说我命格煞气重,需佛祖感化,否则会为祸人间。我和师父的缘分,要从满月宴说起。那天,一个疯和尚来化缘,爹娘高兴,准备素斋,他却要吃肉喝酒,我爹满足了他。吃饱喝足后,他说我与佛有缘,留在顾家会招灾祸,我也会病痛不断。爹娘起初不信,可之后我爹在军中诸事不顺,我也病不离身。周岁时,和尚治好我的病,爹娘不得不信,含泪把我交给他。
大家都以为我和顾家没感情,我回京城让人惊讶。其实,每年我生日都会收到神秘礼物和信件,长大后我才明白,那是家人对我的思念与担忧。他们怕我饿死,还偷偷给师父送钱。师父常拿着酒壶感叹:“小惊蛰啊,你和佛无缘,你们顾家人都和佛门无缘。”我问他为何说我与佛有缘,他故作高深地说:“你和佛无缘,但佛和你有缘,佛要度化你。”如今我懂了,我煞气缠身,即便在灵清寺十六年诵经,有师叔教导,一进京城,竟有了嗜血的念头。
十七岁的我,没体验过杀人的感觉,却充满好奇。太子殿下和前姐夫陈默都送了不少东西,我都妥善收好。我刚回京城,深知很多人在关注我。京城繁华,我每日深入民间,表面淡然慈悲,内心却在悄然变化。
一天,宫中传来旨意,召我入宫。我思索着原因,也许是昨日在街上偶遇父亲的旧部,随便聊了几句;也许是去陈家回礼,见到了姐姐的陪嫁丫鬟春雨,姐姐被休,丫鬟成了陈默的小妾,嫁妆也归了他。
傍晚,我在宫人的引领下进入皇宫。公公带我到御书房门口等候。这时,一阵幽香飘来,我躲开身子,躲到角落里。一个宫妃带着两个丫鬟,提着食盒袅袅走来。没想到,她竟在我面前摔倒,地上瞬间出现一滩血,丫鬟惊呼:“小主!”摔倒的是怀有两个月身孕的陈贵人,她和丫鬟咬定是我推的,我被关进大牢。
我才想起,春雨说过陈默有个妹妹在宫中得宠。在牢里,我被铁链锁住,鞭子抽打在身上,他们逼我承认残害皇家子嗣。即便被打得遍体鳞伤,我也坚持自己没碰到陈贵人。狱卒还把我的手塞进有毒虫的盒子,剧痛让我忍不住惨叫。一个大人问我是否认罪,我咬紧牙关摇头:“顾瑜冤枉。”我被疼晕过去,醒来时,狱卒解开锁链,我的伤也经过简单处理。昨日接我入宫的公公笑着说:“顾小姐,陈贵人醒了,陛下要见您。”
离开牢房,我见到了太子殿下。他眼中满是心疼,让人扶着我,询问发生了什么。我说不出话,太子让人请太医,公公催促我去见陛下,太子严肃地说:“得先让她换身干净衣服,不然殿前失仪,这罪责你担得起吗?”“殿下饶命,奴才不敢!”太子带我去了东宫,宫女为我擦洗换衣,他安慰我不要害怕,说陛下会还我清白。
之后,我被带到陛下跟前。跪在冰冷的大殿上,我能感觉到陛下威严的目光。“朕听说你还没认罪?”我低着头,不卑不亢地说:“陛下,臣女冤枉。”我不善言辞,只能用毒咒起誓证明清白。陛下突然大笑,说:“陈贵人醒了,你确实没碰到她,但她是受惊吓摔倒的,也不算冤枉你。”他看着我问:“顾瑜,朕因陈贵人小产把你关地牢,你心里有怨言吗?”我微微低头:“不曾有。”“为什么?看着朕说。”我抬头望向陛下,虚弱却坚定地说:“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。”“好,好一个雷霆雨露,俱是君恩!你爹也说过同样的话,不愧是顾大将军的女儿。”我眼中露出自豪,轻声说:“臣女虽没见过父亲的风采,但知道他一生为国为民,忠于天池、忠于陛下,我不能丢他的脸。”“好,好一个忠于天池,忠于朕。小瑜啊,这些年你在外受苦了。”陛下换了温和的语气,像长辈一样询问我这些年的情况。“顾府如今就剩你一人,以后怎么议亲呢?朕心疼你。你父亲是和朕一起打江山的兄弟,如今只剩你一个遗孤,朕心里不好受。在朕心里,你就像朕的女儿,可惜顾江流那个浑小子……”说到这里,陛下痛心不已。我惶恐又感动地说:“陛下,保重龙体,莫要伤神。哥哥做出大逆不道之事,有负皇恩,对不起父亲和顾家列祖列宗。臣女和顾氏满门都感激陛下仁慈,顾江流做出通敌叛国之事,就不配做顾家子孙。”提到哥哥,我情绪有些激动,皇帝欣慰地说我没辱没顾氏门楣。接着,皇帝问我今后的打算,我平静地说:“臣女没什么远大志向,师父说众生皆苦,万相本空,唯有自度。他还说做人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臣女没有慧根,没参悟佛法,不能深刻理解慈悲为怀的真谛。如今独自在世间,该为自己找点有意义的事做,陛下励精图治,让国家风调雨顺,百姓安居乐业;父亲保家卫国,死而后已。陛下和父亲都是我学习的榜样,回京后,我在市井中找到了方向。”“哦?你想做什么?”“经商。”皇帝很诧异,问我:“你堂堂大将军之女,为何想经商?”我对皇帝说,经商若成功,我能接济穷人,为国家纳税,充盈国库。我受国家庇佑,自然要回报国家。而且我不懂治世和行军打仗,又是女流之辈,无心嫁娶,师父说我克亲克夫,经商是最好的选择。商人作用很大,上能富国,下能富家,士农工商缺一不可。这只是我的理想,也许我没经商的才能,只能维持生计,但也能靠自己生活,找点事做。皇帝听了我的话龙颜大悦,赏赐了我不少东西,然后让人送我回府。离开时,我似乎听到陛下和太子的对话。“太子觉得顾瑜这人如何?”“回父皇,儿臣观察过她,她有点小聪明,有顾家人的坚韧,单纯又赤诚。不过是个女流,掀不起风浪。”“你小看她了,不过确实是女流,不足为惧。”我明白这是陛下对我的试探和敲打。我耐心很好,原本以为十七岁就能和家人团聚,没想到这一年如此漫长,那我也不怕让它更漫长。陈贵人小产的事没算在我头上,宫里还赏赐了我,向世人表明圣上对我这个顾大将军遗孤还是有关心的。回去养了几天,我身上的伤好了,开始寻找合适的铺子,打算开一家茶馆。我信佛慈悲,经常接济乞丐,还雇了两个瘸腿乞丐在府里看门,大家都习以为常。一天,我路过巷尾,看到一个小姑娘哭着求爹娘不要把她嫁给老员外。她浑身是伤,跪地磕头,却被狠心的父亲一脚踢开。周围围了几个邻居,我听了一会儿才知道,小姑娘才十一岁,父亲为了五两银子要把她卖给喜欢折磨幼女的老员外。我走过去,拿出十两银子说:“我出十两,把她卖给我,我府里正好缺个丫鬟,我看她挺合眼缘。”就这样,桃桃成了我的贴身丫鬟,她原本叫二丫,我给她买桃子吃,她让我为她取名,我就叫她桃桃。我的小茶馆开张了,因为是我开的,一开始吸引了很多人。除了桃桃,我还雇了一个小二。但茶馆很朴素,茶也不名贵,有点身份的人看过就不会再来。不过我特制的两道点心却美名远扬,生意越来越好,茶馆里又多了一个叫云儿的姑娘。夜里,我拿出纸笔,写下几个名字。萧云乾、萧子安,陈默、春雨,张末、成玉明。萧是皇家姓氏,张末是当今受重用的大将军,成玉明曾是我父亲的副将,现在是宫中禁军统领,和张末关系很好。这些是已知的仇人,可能还有未知的。我的名字是哥哥取的,娘亲在信里告诉我的。我出生时,哥哥顾江流六岁,他看到可爱的我,说就叫瑜吧,因为他刚学会这个字,意为美玉,代表美好。父亲找人算过,我是水命,瑜字五行属金,金生水,这个名字很合适。哥哥十岁就跟父亲进军营,每次写信都会和我分享京城和军中的趣事。看到他的信,我仿佛看到一个意气风发、正义凛然的少年,发誓保家卫国。去了边疆后,他看到很多流离失所的百姓,更坚定了保家卫国的决心。这样的人,说他通敌叛国,我怎么能相信?他的下场却是万箭穿心。姐姐很少给我写信,我只能从只言片语中想象她是个爱美自信的世家贵女。哥哥在姐姐出嫁时写信说不喜欢姐夫陈默,觉得他心术不正、花言巧语。可惜姐姐被蒙蔽,为了陈默和哥哥吵架,未婚先孕,爹娘只好同意她的婚事。陈默原本一无所有,现在却有了府邸和官职,还有个在宫里当贵人的妹妹和多房小妾,这一切是怎么来的,春雨会告诉我。每月初一十五,我会在法华寺施粥,大家都称赞我心地善良,不愧是顾老将军的女儿。一天傍晚回府路上,一个少年抓住我的脚腕,他瘦骨嶙峋,眼睛却很亮。桃桃想拉开他,说没食物了,他却不松手,喊我“神仙姐姐”。他长得有点像大将军张末。张末早年行军,夫人随军生产,长子丢失,夫人郁郁而终,续弦生的都是女儿。我笑着安慰他:“别怕,饿了吧,我带你回家。”我背着他回了顾府,洗干净后,他更像张末了,我很开心。他是从南方逃过来的,南方发生水患,难民众多,他能活着到京城很不容易。我给他煮了一碗三鲜面,温柔地说:“从今往后,你就是我的亲弟弟,叫顾弋。”弋是猎取飞鸟的箭,我希望他成为我对付张末的利器。少年依赖地看着我,轻声叫我“姐姐”。南方水患让我又有了事做。其实父亲给我留了一大笔钱。师父让我在信里说银两不够,说他惹祸要喝酒吃肉、得罪人。父亲打胜仗后,藏了战利品和圣上的赏赐,埋在顾府院子的榕树下。这是我们家的秘密,姐姐不知道,爹娘怕她藏不住秘密,也怕她多想,加上姐姐和家里因为陈默有矛盾,所以没告诉她。哥哥说这些钱是我和姐姐的退路,他觉得陈默会辜负姐姐,万一他和父亲出事,我和姐姐有钱傍身,不至于走投无路。第二天早上,我像往常一样带桃桃去吃豆花,大家都习惯了,毕竟我不像贵女,和普通人没区别。这家豆花铺子开了十七年,在西巷有点名气,老板娘做的咸香豆花味道很好。我坐在里面等,桃桃和老板娘聊天,老板在一旁挑豆子。“去一趟南方,按上面的指示做,银两晚点去顾府拿。”老板头也不抬,嘴唇微动,几乎听不见地说:“是,小姐。”陈林曾和父亲并肩作战,后来伤了脚不能上战场,父亲一直照顾他。这么多年,顾家给我的信都是他送来,我回信也是交给他带给父亲,走的是后门狗洞,所以没人发现我和顾家一直有联系。说起来,我师父虽然疯疯癫癫,但写信是他先开始的。他抓着我的手写了几个王八,按了指印,在街上随便拉个人送信给京城顾大将军家,那个人就是陈林。那一年陈林去临安省亲,之后每年都去。他只是个卖豆腐豆花的小商贩,没人会注意他。也许师父并不傻,也许爹娘觉得他不傻,所以事情才这么隐秘。这么一想,师父还是有点用的。想到师父,就会想到师叔,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,会不会想我。茶馆生意不错,桃桃能独当一面,还有顾弋和云儿帮忙,日子很充实。可没想到云儿背叛了我。我做的桂花糕和荸荠糕味道绝佳,很多人不喝茶也会派人来买。云儿偷学了手艺,去了京中有名的万仙楼做糕点师傅。不久,万仙楼就推出了和我一样的糕点,但口感差远了,只能骗骗没吃过好东西的人。他们还吹嘘自己的才正宗。桃桃很生气,要去找云儿理论,我拦住了她。云儿是白眼狼,她抄袭都学不像,万仙楼送的糕点太难吃,丢我的脸。我立刻新创了几种糕点,高价出售方子。京中很多茶馆酒楼的负责人都来买,我规定每家买不同的方子,比如卖给这家紫薯糕方子,就卖给另一家红豆糕方子。没过半月,京城的酒楼茶馆都有了特色,万仙楼抄袭我的糕点无人问津。巧的是,听说万仙楼的东家是陈默,他的小妾春雨掌管着万仙楼。一天傍晚,春雨带着丫鬟来拜访我。我让其他人都出去,在书房独自见她。“顾小姐。”我没抬头,继续抄写佛经。春雨咬了咬唇,又喊了一声:“二小姐。”我才抬头看了她一眼。“你是春雨吧?见我还带下人干什么?”我看了一眼她旁边的丫鬟和婆子,微笑着说:“春雨回顾府,应该像回娘家一样自在。”“当然是,你们先下去,我和小姐有话要说。”我请春雨进书房,关上门,问她有什么事。
《顾瑜的复仇与挣扎》
“小姐,您救救万仙楼吧,我晓得小姐您肯定还有新的糕点方子,对吧?”我搁下笔,看向春雨,柔声问道:“春雨,你在陈家过得咋样?”
“你是我姐姐的丫鬟,如今我在顾家,再没别的亲人了。你和姐姐一同长大,感情必然深厚,所以我也把你当作自家姐妹。”我瞧见春雨脸上闪过一丝欣喜,她正要接着说方子的事儿,我打断了她。
“春雨,糕点方子的事不着急,这并非最重要的。我上次在陈府见你,你好像不太开心,是陈默哥哥对你不好吗?你是从我顾家出去的人,我怎忍心看你在陈家受委屈。虽说咱家如今没落了,但太子殿下和陈默哥哥对我还挺好,他们真心把我当妹妹,还不时派人送礼。对了,你啥时候跟陈默哥哥的呀?还没身孕吗?我在庙里的时候,倒是知道些生子的方子……”春雨脸色骤变,赶忙问道:“啥方子?”接着,春雨好似再也绷不住了,流着泪跟我诉说她在陈府的难处。
陈默打算续弦了,他如今有三房美妾,春雨偏偏是最不受宠的那个。万仙楼让她帮忙打理,是因为这楼是我娘开的,后来当作嫁妆给了我姐姐。陈默对经商一窍不通,而春雨跟着我姐姐学了不少经商知识,姐姐走后,陈默就叫春雨打理了。原本因为万仙楼,陈默对春雨还有几分耐心,如今万仙楼生意大不如前。说要推出新糕点,高价把云儿挖过去,结果生意反而一落千丈,口碑也变差了。这下大家都知道万仙楼挖我墙角,和云儿一起偷我的手艺,还学得不像。反倒是别人大大方方来买方子,每家都有了自己的特色。所以陈默发了顿脾气,还让春雨赶紧解决万仙楼的危机,不然就把她赶出去。
我叹了口气,无奈地看着春雨:“万仙楼居然是你在管,你咋不来找我呢?你肯定是被那个云云骗了,对吧?可惜万仙楼口碑已经坏了,我现在也没新方子给你。不过我觉得你当下最重要的是怀上陈默哥哥的孩子。说来也怪,陈默哥哥咋一个孩子都没有呢?不会是他有问题吧,那我给你个男人吃的药方子,你想法子让他喝下调理调理。”“不是的,是……”春雨咬了咬唇,接着说,“其实,此前大小姐也怀过两次孩子,但都流了。因为和姑爷吵架,姑爷动手……姑爷在大小姐有孕后,就宠幸了府里的丫鬟,连我也……大小姐气不过,就和他闹,两人打起来了。后来姑爷的小妾怀孕了,大小姐不想让她们生下姑爷的孩子,就害得她们流产了。”春雨说到这儿,眼中闪过一丝痛苦,“我肚子里的孩子,也被大小姐堕了,从那以后,我就再也怀不上了。大夫说小产伤了身子,以后恐怕难有身孕。”“所以这就是陈默哥哥休弃姐姐的原因吗?”春雨点头:“嗯。”我神色悲戚,叹了口气:“真是孽缘啊,算了,都过去了。春雨,我有办法让你重新怀孕,我给你个方子。陈默哥哥又要娶妻了,如果主母容不下你,你的日子会更难过。所以除了孩子,你还得有立身之本,也就是银两。你手里有钱,陈默哥哥也会敬重你。他不懂生意经,这就是你的机会。”
我悄悄在一个小镇子里买了个大茶庄,现在正是收茶叶的时候。那里离京城很远,我缺人手,就让春雨去收茶叶,拿到京城来,专门卖给高级茶馆。借助陈默的势力,陈默惯会溜须拍马,一心想往上爬,想得到世家贵族的青睐,如今也算有了点地位,还有个当贵人的妹妹。又听说太子殿下也看重他,他总算挤进了上流圈子,为我的茶叶造造势还是够的。不过一整个茶庄的茶叶,春雨肯定吃不下,也不敢吃。所以我跟她说,我听说有个叫长茗镇的地方,盛产好茶,可惜在京城没名气,都卖到江南去了。不如让春雨过去露个面,牵线搭桥,找一个叫朱子文的老板,让他把茶叶拿到京城卖。让春雨和陈默说这茶叶有多好,让陈默拿去送给达官贵人,之后不用朱老板去找客人,自然会有很多茶楼老板找上门来。事成之后,让朱老板给春雨分账就行。茶叶肯定是极品好茶,春雨被我说动了。这么没成本还可能发大财的事儿,谁能不心动呢?
我顾瑜与人为善,乐于助人,帮人也不是白帮的。朱老板,是我救过他一家老小的命。从回京城的路上,我就在为自己谋划了。京城来了个商人,最近挺出名,因为他的茶叶堪比贡茶。但这还不够,还差一点。我要的不是眼前的利益,而是长久的利益。
虽然我拒绝了和萧子安成婚,但他说把我当妹妹。我茶馆开张三个月后,他又来了。这次他傍晚来的,正是茶馆要关门的时候。贵客来了,自然要关门奉茶。我拿出上好的茶叶,亲自给太子殿下泡茶。太子殿下坐在对面,眼尾微勾,笑意盈盈地看着我。“小瑜的茶馆,生意不错嘛。”我有点不好意思,捧着茶低头掩饰,轻声说:“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罢了。”太子殿下直直地看着我,端起茶喝了一口,笑着说:“小瑜,如今越发有人气了,更像个姑娘家了。”我假装没听懂他的话,他也没为难我,话题一转:“茶不错,换新茶了?”说到茶,我眉眼都飞扬起来,笑着说:“这是京中很出名的茶叶,在一个朱老板手里买的,确实不错,要不是太子殿下来了,我都舍不得拿出来喝呢。”萧子安微微挑眉:“朱老板?”接着,他好像想起了什么,端起茶盏细细品尝,眉眼舒展,点头说:“确实不错。”接着萧子安又说了些看似关切又有点暧昧的话,我咬着唇低着头不知咋应对,抬头还是一脸茫然,萧子安低低地笑了起来。
“时候不早了,孤也该回去了,正好顺路送小瑜回府吧。”我赶忙站起来,跟着萧子安出了茶馆,谁知过门槛时扭到了脚,整个人摔在地上,动弹不得。萧子安扶起我,强硬地脱掉我的鞋,查看我的脚,脚踝已经肿了,走不了路了。他一把抱起我,上了马车,把我送回了顾府。府里有伤药,他要给我上药,我拒绝了,他才温柔地叮嘱我好好休息,然后离开。
我扭伤了脚,所以要是今晚有人死在外面,肯定不是我干的,对吧?太子殿下可以作证,我脚肿得走不了路。
自从萧子安来茶馆,顾弋就眼神不善地盯着他。萧子安见过张末大将军,要是看到顾弋的脸,肯定会认出他和张末长得太像。好在顾弋听话,才十四岁,好拿捏。我说他长得太好看,在茶馆当小厮容易引人注目,就让他每天把脸抹黑,隐藏真面容。他也没怀疑,乖乖照做了。
我没亲人了,桃桃和顾弋跟我回顾府住,他们就像我的弟弟妹妹,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,这么做的。我一直对他俩挺满意,除了今晚,萧子安来的时候,顾弋的眼神让我很不高兴。尤其是我扭到脚,萧子安抱我时,顾弋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墨来,要不是我瞪了他一眼,他都不掩饰。于是睡觉前,我一瘸一拐地去顾弋房里质问他。
“顾弋,你今天看太子殿下啥眼神?”顾弋倔强地看着我:“他抱你了!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,姐姐……”“放肆!他是太子殿下,轮得到你我评判?”顾弋神情立刻委屈起来,我有点烦躁。要是早知道有他,我就早点收服他的心,让他对我死心塌地。不过这段时间我有意无意地调教,应该能让他对我死心塌地了,毕竟他是个从小没感受过温暖和爱意的少年。我又放软语气对顾弋说:“顾弋,别怪姐姐凶你,姐姐是不想惹事。如今整个将军府就剩我一个人了,我在京城无依无靠,还有很多人盯着我,你知道吗?姐姐只想安安静静过一生,开个小茶馆,有你和桃桃陪着。或许有一天你们长大了,有了自己的家,我有个小茶馆,也不会太寂寞。”“不会!我会一直陪着姐姐的!”“傻瓜,没人能一直陪谁,好了,睡觉吧,以后不许惹事,不许冒尖,在茶馆安心当小厮,别给我找麻烦,知道吗?”看得出来顾弋很不服气,但最后还是点头答应:“知道了。”我端来莲子羹看着顾弋喝下去,才安心离开。
给顾弋和桃桃吃的莲子羹里都下了药,他们晚上会睡得很沉。夜幕降临,周围安静下来,可有些地方的生活才刚开始。我换上夜行衣,翻墙跳出顾府,身手敏捷,完全看不出脚扭伤了。
红袖楼,京城的一座青楼,里面灯火通明。我回京后,有几个我爹曾经的旧部偷偷来找我。他们和陈林一样值得信任,和我爹多次出生入死,看着我哥哥长大。他们现在不自由,在别人手下委曲求全。因为他们让我离开京城,别回来,尤其远离太子和陈默,我就全心信任他们,让他们帮我调查我哥通敌叛国的来龙去脉,都有哪些人参与。目前我能确定的是,肯定有春雨和陈默,或许我那个好姐姐顾云萍也有份。现在我也知道当初是谁告发我哥哥通敌叛国了。那个人,近日打了胜仗回京,连续两天在红袖楼花天酒地。那个人叫赵景,曾经是我哥的副将,是我哥从小兵提拔起来的,现在接任了我哥的职位,成了忠武将军。
丑时,天上一轮圆月,皎洁明亮。赵景今晚没留宿红袖楼,因为明天一早要去军营。但他喝得醉醺醺的,武将出门单枪匹马,无所畏惧。更何况来逛青楼不是光彩的事,自然要偷偷摸摸。我知道最好的办法是隐在暗处,打倒他,用他的头砸路边的大石头,伪造他走路不小心摔死的假象。但此刻我血往上涌,做不到了,我想亲手杀了他。一颗石子打中赵景,我在他身后出现,一刀抹了他的脖子,他来不及反应。鲜血喷射出来,溅了我满脸,我却没急着清理现场。万箭穿心是什么感觉?我至少得捅他十几刀才能解气。我像疯魔了一样,一刀又一刀刺在他身上,胸口、腹部、腰处,越捅越晕眩。原来杀人的感觉这么爽。我是疯子,师父没说错。身上沾满了鲜血,黑色夜行衣都被染红了,耳边仿佛传来一丝呢喃。是师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他在喊我:惊蛰,惊蛰,师叔在。我如梦初醒,收起刀,脱掉染血的夜行衣,卷起来抱在怀里,离开现场。
曾经,师叔带我逛街,我看到有女子哭诉负心汉,哭诉丈夫始乱终弃,抛家弃子。我奇怪地看着哭泣的女子,递了把刀过去,说:“既然家里活儿都是你干,孩子老人都是你照顾,这个男人还在外面找女人,那就把他杀了啊!这家里有他没他没区别。”那一年,我十岁,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,师叔立马捂住我的嘴把我扛走了。师叔无奈地告诉我:“惊蛰,杀人解决不了问题,你还小,不能有这样的想法。”可是师叔,你没说过杀人解决不了问题,但很爽。
一直到我回了顾府,处理了夜行衣,躺在床上,还是兴奋得睡不着。腿肿得更厉害了,我却感觉不到疼。脚扭伤是真的,但我能忍常人不能忍的痛也是真的。
第二天我还是准时起床,外面好像变了天,一副戒严的样子,有很多官差跑来跑去。桃桃紧张极了,我们出门时,好奇地叫住一个大爷问发生了什么事。只见他激动地叫道:“出大事了,京中出了个变态杀人魔,赵景将军昨夜被人杀了,身上足足被捅了十七刀呢!”大爷旁边的人补充道:“何止啊,听说那人先被割喉,再被凶手凌迟了!”桃桃吓得惊呼,顾弋也紧张起来,眼中闪着光,对我说:“姐姐,别怕,我会保护你的!”他俩一人一边扶着我,我一只脚包得像粽子一样,淡淡地笑了笑:“去茶馆吧。”“小姐,你脚都这样了,还要去茶馆吗?要不休息两天,或者让我和顾弋去就行,我现在也能做出和小姐一样好吃的糕点了。”“一点小伤而已,你们又要忙前忙后,又要做糕点,哪顾得过来?走吧。”“那我去找辆马车来!”京中人心惶惶,都在讨论赵景被残忍杀害的事。据说刑部和大理寺都接了这个案子,要一起办案。天子震怒,在皇城脚下,又是四品将军,居然有人敢这么大胆行凶!
茶馆照常开张,今天格外热闹,里面挤满了人,都在讨论赵景被杀的事。好像我做得太高调了,一点都不符合我平时温和慈悲的样子。
太子萧子安又来了。这次萧子安带了一队随从,茶馆里的人很快被清出去了。我无奈地扶额,太子殿下咋还坏人生意呢。
“小瑜,最近京中不太平,为了你的安全,茶馆先别开了。”“可是不开的话,很多老主顾就不能来喝茶了。而且在天子脚下,青天白日,我就不信有人敢放肆。”萧子安低头看着我的脚:“你的脚怎么样了?”我忍不住把脚往后缩了缩:“好多了。”萧子安皱眉,蹲下身:“让孤看看。”顾弋的表情又凶狠起来,我看了他一眼,他红着眼,去了后厨。
“更肿了,昨晚没好好休息吗?”萧子安问道。“昨晚很早就睡了,早上起来就肿得厉害。”萧子安眼神复杂,他身后跟着大夫。大夫看过说这是正常反应,涂了药休息两天就好。听到大夫说第二天会更肿,萧子安神色好像轻松了些,温和地说:“小瑜,父皇也担心你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不安全,所以让我给你安排了两名侍卫,有他们暗中保护你,我和父皇才能放心。”我叹了口气,点头说:“感谢陛下和太子的良苦用心,顾瑜受宠若惊。”“说什么傻话呢?你是顾大将军的遗孤,顾大将军是谁?是天池国唯一的一品大将军,是天池国昔日的战神,他保家卫国二十几年,他不在了,我自然要在未来护住你。”萧子安说着,话题一转,“对了,上次那个茶,你不是喜欢吗?我给你送了些来,往后这个茶就是贡茶了。昨日回去,我想起我那儿也有,就拿了些给父皇喝,他很喜欢,赐名碧海青天。”碧海青天成了贡茶,往后专贡皇家。不过朱老板说他家乡还有好茶,和碧海青天差不多,他已经写信让人快马加鞭送来,不会少了大家的份。
一切都很顺利,要是太子没留两个侍卫在我身边就好了。杀害赵景将军的凶手还没抓到,我的茶馆照样开着,只是多了些特殊客人。大理寺的人、刑部的人,这几天频繁来我这儿喝茶,尤其是一个叫苏承瑾的,总盯着我。苏承瑾是刑部郎中,他父亲是当朝丞相。丞相公子考中进士,却进了刑部,这在京城曾是件怪事。这个苏承瑾,等其他人走了,总是坐在这儿,直到我要关门催他,他才不紧不慢地起身,他的到来让我更烦躁。尤其我听到他和大理寺的段大人讨论案情,段大人认为凶手手段残暴,肯定是心思阴暗扭曲的人,还会再次犯案。而苏承瑾说他觉得是私仇,凶手捅十七刀是因为情绪激动,或许十七是个特别的数字。天地良心,我没数多少刀,十七刀完全是意外,要不是及时清醒,我能把他全身捅穿。
在赵景死去的第四天,又发生了一件命案,而且是在白天!死法和赵景一样,先割喉,再被捅十七刀,可这个死者只是个普通二世祖,和赵景将军没关系。我心里涌起一丝不安,是谁在复刻我的杀人手法?是单纯模仿,还是有人想救我?还在茶馆喝茶的段大人和苏承瑾脸色大变,苏承瑾复杂地看了我一眼,然后和段大人离开了。
我的心再也平静不下来,偏偏这时还有人来惹我。桃桃的爹娘知道桃桃在我的茶馆做事,我对她像亲妹妹一样,就找上门来了。她爹娘无理取闹问桃桃要月钱,她娘还躺在地上哭号,说自己得了重病,没钱治疗就得死。又说大家都说顾瑜姑娘菩萨心肠,不会见死不救吧?还用父母孝道压桃桃,桃桃说和他们没关系了,她已经卖给我了,是我的人。可她爹娘不管不顾,两人都躺在茶馆门口,不给钱就不走。我们开门做生意,最怕名声受损,何况我那该死的菩萨心肠,让我不能发火。我微笑着让顾弋去拿银两,好声好气地送走了桃桃爹娘,让他们去抓药治病。桃桃跪在地上磕头,让我别管她,让她自生自灭,她不能让她爹娘害我。她很了解自己爹娘,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,今天我给了钱,下次他们还会来。人心都是贪得无厌的,我怎会不知道呢?我让桃桃别担心,下次他们再来闹事,我就报官,或者请太子殿下,桃桃才擦着眼泪站起来。
夜里,我睡不着,悄悄起身,这次没换夜行衣,避开太子派来的侍卫,悄悄离开了顾府。谢天谢地,府里那两个监视我的侍卫,可能盯了四五天没发现我有啥异常,就松懈了,晚上我还请他们吃了糕点呢。我来到桃桃家,咬咬牙,放了把火,离开的时候,正好碰到桃桃的父亲喝得醉醺醺地回来,原来他不在家。我隐在暗处,用石子砸了桃桃他爹的腿,他立马摔倒了。我正要过去一刀了结他,一个身影突然出现,握住了我的手。传来熟悉又安心的味道,我抬头,在朦胧月色下,对上师叔那张清俊温和的脸。他低头看着我,像往常哄我一样,无奈又叹息地说:“惊蛰,回去。听话。”我心里忽然委屈起来,辩解道:“我没错。他该死。”我以为师叔会像以前一样温和地跟我讲道理,谁知他沉默了一会儿,却说:“对,他该死。”一双大手抚上我的眼睛,师叔身上好闻的松木香萦绕在鼻尖,接着我听到一声惨叫,是桃桃他爹发出的。“惊蛰,回家去。”师叔让我先走,我后来才发现,师叔身上除了熟悉的松木香,还有一丝难以掩盖的血腥味。师叔什么时候来京城的呢?但我向来听师叔的话,他让我走,我就走了,回头看,身后空空的,没有师叔。
到了顾府后院,我正要翻墙,身后传来一个冷峻的声音。“顾小姐,这么晚了,去哪儿了?”我回头,是盯了我好几天的苏承瑾。苏承瑾看到我回头,脸色突然变了,变得有点不知所措,我才知道自己哭了。看到师叔的那一刻,眼眶就湿了。一路上我都在想,白天复刻我杀人手法的凶手,是师叔吗?他为了我杀人了。“顾小姐,你怎么了?”苏承瑾走近我,我整个人往前倒去,被他揽住。我埋在他怀里,哽咽着说:“我睡不着,去墓地看我爹娘了。”感觉到苏承瑾身子微微一颤,我伸手抱住他,情绪崩溃:“苏大人,我没家人了,你为啥这么晚还守在我家门外?你是想给我一个家吗?可是,他们说我克夫,克血亲,我注定孤独终老,你还是离我远点吧。”苏承瑾被我的眼泪弄得手足无措,白天那个冷静沉稳、怀疑我是杀人凶手的人,此刻正一脸怜惜地给我擦眼泪,说:“苏某从不信什么克夫克血亲的话。”“可是我信,我是不祥之人,出生那天就有大师断言,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。苏大人,请回吧,以后别半夜来姑娘家后墙外了,我无所谓,但像我这样的人很少。”我推开苏承瑾,脑子里开始回忆回来时走路姿势正不正常,我的脚还没好全。该死的苏承瑾,吃饱了没事干蹲守在我家?苏承瑾看看高墙,又看看我,欲言又止,我却艰难地攀住墙壁,抓住青苔,努力往上爬。苏承瑾终于忍不住问:“顾小姐为何不走大门?”“我不想让别人担心,也不想被人打扰我和爹娘独处的时间。”就在这时,另一头忽然传来顾弋的声音。“姐姐,你回来了。”顾弋出现得太及时了,他爬上墙拉我上去,又跳下去,引着我慢慢爬下来,然后抱住我,让我顺利落地。苏承瑾已经走了,顾弋双眼亮晶晶的,一脸求夸奖的表情看着我。我忍不住笑了,十四岁的少年,原来已经长得比我高了。
第二天和往常一样,没什么大变化,市井小民的事掀不起什么波澜。比如一个赌鬼加酒鬼当天找女儿要了钱,夜里去赌博输光了,喝得醉醺醺回家,结果摔在石头上,磕死了。家里还着了火,好在发现得及时,没造成什么伤亡,只是家里死了个男人。
宫里倒是有了奇闻,宫里突然多了一位国师。陛下早就醉心于长生之术,听说有位叫青尘的道长法术高超,但踪迹难寻。好在陛下手下能人多,终于把青尘道长找到了,请到了京城,青尘道长一入宫,就被封为了国师。
南方的水患危机早已过去。据说,当时那里还爆发了瘟疫,有一位善人带着几张药方,主动协助当地的义庄和大夫,成功治愈了众人的疫病。不仅如此,这位善人还慷慨地提供了银两和粮食,助力大家度过艰难时期,重新建设家园。这位善人便是被人们尊称为女菩萨的惊蛰。可惜惊蛰大师行事低调,如同神龙一般,难觅踪迹。她门下门徒众多,听闻南方遭遇水患,便派遣门徒前去支援。而惊蛰大师本人,此时或许又奔赴其他地方,继续行善去了。我深知赵景的事情必须有个结果,这其实并不复杂。我和父亲曾救助过许多人,愿意报答我们的也不在少数。半个月后,杀害赵景的凶手终于被缉拿归案。凶手是一名残疾老兵,他曾经跟随赵景一同带兵打仗,因受伤离开了军队。然而,他并未得到妥善的安置,家中上有年迈的母亲,下有年幼的子女,自己还身患腿疾,生活过得十分艰难。他曾找到赵景,希望赵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,能拉自己一把。可赵景不仅没有给予帮助,反而狠狠地羞辱了他一番,还让人把他赶了出去。这让他怀恨在心,于是他蹲守了许久。在赵景喝得酩酊大醉、摔倒在地时,他便趁机将其杀害。另一个人也是他杀的,那是个纨绔子弟,轻薄了他年仅十二岁的女儿,所以他也将其除掉。这些事情,稍加调查便真相大白。除了凶手身份之外,其他的情况都与之前的推测相符。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,我绝不会亏待他们。凶手的老母亲、妻子和儿女,日后自然由我来照顾。凶手落网,案子也已了结,但苏承瑾依旧每天来我的茶馆喝茶,这让我十分厌烦。虽然他依旧话不多,只是在闲暇时过来坐坐,但只要看到他,我就心烦意乱。不过,也有好消息传来。春雨怀孕了,陈默非常高兴。而且,他与朱老板的合作让他赚了不少钱。得知是我介绍春雨认识了朱老板,陈默竟然对我有了别样的想法。恰好春雨怀孕,我真心把春雨当作自己人,而春雨的胎位不太稳,我略通医术,陈默便经常邀请我去陈府,为春雨诊脉。春雨这个傻姑娘,居然把朱老板的事情是我介绍的告诉了陈默。好在陈默也是个糊涂人,自以为魅力十足。这样挺好,我最擅长配合别人演戏了。随着春雨的肚子一天天变大,我去陈府的次数也逐渐多了起来。好几位大夫都诊断说,春雨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,陈默对此格外重视。每次我给春雨诊脉时,陈默都会守在一旁,用他那双桃花眼对我眉目传情。之后,他又会邀请我去偏堂喝茶。皇上赏赐给陈家一些碧海青天茶,陈默知道我喜欢,每次都会为我泡上。而我,也接受了陈默的示好。有几次我说要写药方,便引导陈默带我去他的书房。后来他也察觉到了其中的乐趣,书房里只有我们两人,还能趁机调调情。在陈默的书房里,我发现了我哥哥当将军时的印章。还有几张模仿我哥哥字迹的信纸。了解我哥哥字迹的,都是我们自己人,而又能拿到他印章的,大概只有我姐姐了。原来如此,有人伪造我哥哥的字迹与敌国通信,还盖上了我哥哥的印章。我哥哥去世后,陈默得到了太子的赏识。
身为知晓内情的姐姐,已经离世了。无妨,用不了多久,这些人都会去阴曹地府报到,到了那儿,再让他们好好赎罪吧。只是不知爹娘和哥哥能否原谅姐姐的所作所为。“顾弋,姐姐这儿不再需要你了。你是个男子汉,应当顶天立地。咱们和燕林国就要打仗了,燕林国几次三番挑事,还屠戮咱们漠北的百姓,你去参军吧。”顾弋眼眶泛红,满是不舍地望着我。“顾弋,你不是一直说要保护姐姐吗?姐姐希望你能成为威风凛凛的大将军,姐姐会为你感到自豪的。”“好,姐姐,等我回来。”顾弋参军去了,跟随我哥曾经的一位旧部,那人是千夫长。如今,皇帝愈发痴迷于长生之术,对国师极为重用,太子和其他朝臣对此心怀不满。总算没精力再盯着我了。可那个苏承瑾,实在是难缠。有时候我都差点冲上去,掏出短刀,告诉他,人就是我杀的,能把我怎样?你有证据吗?有一天,他说,那天晚上他看到我回来时,走路完全没有腿伤的迹象,翻墙越墙肯定不在话下。而且,那天我抱过他,他感觉到我身上藏的刀硌到他了。哈哈哈,谁会在意呢,他又没有证据,那把刀,如今在我师叔那儿。我的师叔,青尘道长,如今是天池国的国师。然而,苏承瑾似乎不只是因为这些才总出现在茶馆。常言英雄难过美人关,苏承瑾这位君子,似乎也难以幸免。有几天他没到茶馆来,京城我豢养的乞丐告诉我,他被他爹揍了。因为他说他要迎娶我,顾大将军的女儿顾瑜。丞相之子,要娶一个家族只剩下一人的孤女,而且这女子还有克夫克血亲的名声,他居然要娶这样的女子为妻?真让人匪夷所思。
乞丐回忆道,苏丞相扬起鞭子,那股狠劲,比当初苏承瑾不愿进入翰林,执意要去刑部时还要强烈。
我暗自思忖,苏丞相不同意他娶我,更有可能的原因是,苏丞相知晓顾家是被皇帝搞垮的。我表面上看似受皇家眷顾,实际上,他们也盼着我死。
他们期望顾家彻底从京城消失。
我心生怜悯,可怜的苏承瑾。我设法让人给苏承瑾的贴身侍卫送去金疮药,里面还夹了一张纸条。
纸条上写着:【你可知明月何意?】
你一心向着明月,奈何明月却毫无情意,我想他会明白其中含义的。
皇帝服用了一颗仙丹后,瞬间精神抖擞,仿佛回到了壮年时期。他愈发器重国师,随即大手一挥,决定举办一场宫宴。
就连我也收到了宫宴的邀请。此时的皇帝看向我,眼神中真的满是慈祥。
这场好戏,也该到收场的时候了。
宫中歌舞升平,众人举杯交错,热闹非凡。禁军统领成玉明在皇宫中来回走动,身姿威武。
就在刚才,皇上还特意把他喊进殿内,赏赐了他两杯酒。
宫宴进行到一半,大家都已醉意朦胧。我悄悄溜出热闹的盛宴,缓缓走到成玉明面前。
我轻声喊道:“成统领。”成玉明回头,眉头微皱,看了我一眼,随后似乎明白了什么,说道:“顾小姐。”我接着说:“成统领可还记得我爹?曾经,你们也是情同手足的好兄弟。”
我又道:“好兄弟,就应该同生共死啊!”在这青天白日之下,天子的脚下,威严壮丽的宫殿外,无数禁军戒备森严,四处巡逻。而我,就这样,将一把淬了剧毒的短刀狠狠刺向成玉明的胸口。
短刀深深刺入成玉明的胸口,他瞪大双眼,满脸的不敢置信。还没来得及发出惨叫,我便用力拔出刀,朝着他的脖颈狠狠割去。
“顾瑜!”成统领睁着眼睛轰然倒地,身后传来一声低吼。苏承瑾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我挑衅地冲他一笑,他冲过来,一把夺过我手中染血的短刀。
与此同时,师叔也赶到了现场。
师叔冷静而沉着地下令:“带她走。”说着,他抽走了苏承瑾手上的刀,然后用手刀将我敲晕,我瞬间失去了意识。
可恶的师叔,我自己已经安排好了退路啊!我还打算去杀太子呢。
成统领死了,死因是刀伤。参加宫宴的人都被搜了好几遍身,谁能把刀带进宫来呢?
国师青尘,是唯一没有被搜身的人。
一觉醒来,我竟成了在宫宴上喝多了酒,在后花园醒酒时不慎落水,被丞相之子苏承瑾救上来,还与他有了肌肤之亲的人。
天杀的苏承瑾,他肯定是故意这么做的。
而青尘,却成了杀害禁军统领成玉明的凶手。他手持着刀,冷冷地站在那里,对自己所做的事供认不讳。
他声称,成玉明侮辱了他的道术,还侮辱了陛下,他想用成玉明的血为陛下炼制一枚仙丹。
满朝文武借此机会,纷纷表达多日来对国师的不满,认为国师就是妖道,祸乱朝纲,必须处死。
皇帝自然舍不得处死青尘,但青尘又确实杀了成统领,所以,青尘被押入了天牢。至于最终是杀是放,圣旨迟迟未下。
皇帝决定等青尘为他炼成仙丹后,再对他进行处置。
此时,边疆战乱不断,粮草告急,军饷也严重不足。我悄悄离开了京城,来到凉城,带着我的乞丐军,开始运送粮草,支援边疆。
我个人出资补足了几万将士所需的粮草,这与朝廷没有关系。
皇上依旧醉心于长生之术,军饷早被人贪污,粮草和援军迟迟未到。瞧,我又救了几万人的性命。
同一时刻,在漠北战场,张末大将军亲临前线,率领千军万马与燕林国展开激烈对抗。忽然,一个小兵骑着马朝他跑来,大声喊道:“爹!”这个小兵洗净了脸,神采奕奕,看样子对领兵打仗十分感兴趣。他已经在军营里待了两个月,作战十分勇猛。
张末看着这张和自己极为相似的脸,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。战场,竟成了他们父子相认的地方。
张末带着小兵悄悄撤离到一个不显眼的角落,仔细询问情况。
就在这时,一支利箭稳稳地朝着小兵射去。张末大惊失色,立刻拉过小兵。谁知身后,另一支利箭射中了张末。
张末中箭后,小兵和另一名将士悄悄把他从马上抱下来,拖到角落里掩埋起来,隐瞒了他的死讯。
后来,天池国的士兵们打了胜仗后,才得知他们的张末大将军死在了战场上,是被敌军的毒箭射中。
毕竟谁能想到,他会被自己人射中呢?
我爹和我哥他们,当初不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人手里吗?
虽然张末将军牺牲了,但营中的另一位将军北冰沉稳冷静,迅速稳住了军心。同时,他带领一支军队夜袭燕林军,作战勇猛无比。两千人对抗燕林军五千人,将燕林军杀得片甲不留。
在这场夜袭中,一个叫顾弋的小兵表现得尤为突出。他杀了不少敌军,而且计谋众多,夜袭的主意还是他提出来的。
其实顾弋早就什么都知道,从我喊他去参军的那一刻起。
出发的那天晚上,我问他:“我能信任你吗?你会听我的话吗?”
他坚定地回答:“永远忠诚于你。”
我原本没对顾弋抱有太大期望,他只是我用来扰乱张末的一颗棋子,他只需完成扰乱张末这个任务就足够了。
可他却告诉我,他在外当孤儿时,被顾将军救过命。对顾将军来说,那只是随手的善举,对他而言,却如同再生父母一般。
那样正直的大将军,不应该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。
禁军统领去世后,很快就有新的禁军统领补上了空缺。
边疆战事传来捷报,但同时也有无数消息传出,皇帝昏庸无道,残害忠良,还不顾几万将士的生死。
镇守边疆的楚将军,决定带兵造反。
他们从边疆一路向京城进发,途中没有伤害一个百姓,只是四处宣扬我父亲顾大将军和我哥哥顾江流被害的事情。
民间也有人在传播这些事情。如今,皇帝沉迷于长生之术,还杀害了禁军统领,用他的血来炼制丹药,手段何其残暴。
都说我门徒众多,而惊蛰,就是我顾瑜。
这个消息传遍了整个天池国。我的乞丐军遍布全国,他们煽动民众,讲述我哥哥被冤枉的事情。
不少当年的将士站出来作证,是皇帝下令,太子主导,联合几位将军陷害了顾江流。
因为顾家一门出了两位大将,功劳过高,又打了胜仗,天池国兵强马壮,皇帝觉得已经不需要顾家这样功高盖主的家族了。
我从边疆回到了京城,太子萧子安依旧在等我。
他真有耐心,好像一直在等我出现。
这一次,他在顾府门口等我。
可惜,他终究等不到我了。
太子殿下周围护卫众多,但还是没能防住我。
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抱着一壶酒路过顾府门口,太子却烦躁地四处张望,不停地问:“她到哪里了?”
我进了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“殿下。”四处寻找我的太子殿下听到我的声音,猛地抬起头。我突然出现在顾府对面那栋楼的二楼走廊,微笑着看着太子殿下。
太子惊讶地说:“惊蛰?果然,是我小看你了。”所有侍卫都紧张地盯着我。
下一瞬,老和尚袖子里飞出短刀,朝着太子殿下射去。
天下武功,唯快不破,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。老和尚速度很快,后来,我比他更快。
太子中了暗器,被侍卫们团团围住。老和尚被制服,而我在高楼上,拿起地上的弓箭,一箭射向太子。
老和尚像泥鳅一样逃脱了。太子遇袭,侍卫们顿时大乱。
同一时刻,正准备进宫找太子的陈默,在路上与一个路人擦肩而过时,被一刀割喉,血溅当场。
大着肚子且心神不宁的春雨突然腹痛,还摔了一跤,最终一尸两命。
老皇帝因服用丹药走火入魔,一命呜呼。
同一时刻,多个曾经陷害过我父亲和哥哥的人,都以或离奇、或残忍、或安静的方式离开了人世。
天空中突然绽放起烟花,就好像仇人的骨灰在燃放。
皇帝驾崩,太子重伤,叛军即将进城。
这时,那个平时安静且不显眼的贤王站了出来,主持大局。他当着天下臣民的面,还了顾江流的清白。
顾江流一案,涉及的人、事、物,我都已经调查得清清楚楚,人证、物证一应俱全。
有人受不了刑罚,有人被我抓住了把柄,都一五一十地将真相告诉了我。
在我哥击退敌军后,太子殿下带人来缉拿所谓的叛军,声称收到检举,顾江流通敌叛国,证据确凿。
所谓的证据,是我姐姐写的信,还盖了章;人证是赵景,他是我哥哥身边最亲近的人,是他告发了我哥哥。
可怜我爹在另一个战场,听闻自己儿子通敌叛国,怎么都不肯相信。但他还是强撑着指挥作战,一心想着回京城问个明白。
然而,在打了胜仗后,他却得知了我哥哥被当场处决,万箭穿心的悲惨结局。
我爹就这样,活活被气死了。
当年的案件被详细地讲述出来,京城大门口,哭倒了一片人。外面,是我爹曾经的左膀右臂,带着边疆打了胜仗的军队,他们泪流满面。
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,为我爹和哥哥喊冤。
我与贤王达成和解,贤王暂时接过监国的重任,释放了青尘,并指出成统领其实是皇帝指使青尘杀害的。
而成统领,也算是罪有应得,害死我顾家两位将军,他也有份。
后来,贤王登基称帝,追封我父亲为镇国公,追封我哥哥为北勇侯,封我娘为一品诰命夫人。
边疆的叛乱也被平定了,他们只是想为我爹和哥哥讨个公道,并非真的要造反。
于是,他们都回到了边疆,该赏的赏,该罚的罚,贤王的能力和贤德,大家都看在眼里。
师父又不见了踪影,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和尚,笑着哭着抱着酒壶跑远了。
我不想留在京城,想去外面云游四方,做一个真正慈悲为怀、菩萨心肠的惊蛰大师。
离开时,苏承瑾一直跟在我身后,送我出城。
我对他说:“回去吧,苏公子,别再送了。”
他问我:“你还会回来吗?”
我回答:“我爹娘他们的忌日,我还是会回来的。”
他们很为我着想,哥哥、爹娘、姐姐,都在差不多半个月内相继离世。这半个多月,我留在京城就好。
我把茶馆留给了桃桃,桃桃和当初招的那个小二成亲了。我的乞丐军还在,现在京城的乞丐军由桃桃管理,他们也不会吃亏。
苏承瑾最终什么也没说,站在大门内,看着我走出城门。
一出城门,我就看到一个身着白衣道袍的身影站在那里。他回头,朝我温和地一笑。
他说:“惊蛰,我们回家。”
我说:“师叔,我们一起回家。”
(全文完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