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提到古代人的出行,大多数人脑海里跳出来的画面,大概是骑马、坐车,或者走路。而宋代人出门这件事,没那么简单,也远比普通人想象得更讲究,更复杂。
宋代是个特殊的时代。既不是盛世大唐那样的马背帝国,也不如明清那般规矩森严、制度完备。它像一块过渡地带,承前启后,却又自成风貌。城市密集,经济发达,文人阶层活跃,交通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《中国古代交通史》里提到,宋代是中国古代城市化进程最加速的时期之一,全国大中型城市超过200座,东京(今开封)、临安(今杭州)等地都是人口过百万的大都市。这种城市密度,天然地对交通工具提出了更高要求。
但问题也随之而来。宋朝的疆域并不算辽阔,尤其是南宋时期,控制范围几乎压缩在长江以南。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之后,大宋不再拥有理想的养马草场,军政用马都要依赖外购。根据《宋史兵志》记载,北宋熙宁年间,全国马匹总数不过四万匹,而辽国同期超过十万匹。这种差距,几乎注定了马只能成为特定阶层的象征——它不是大众的出行工具,而是身份的符号。
所以宋人出行要靠什么?人力,是最基本的方式。脚力,是最普遍的手段。而在这之外,谁能拥有一匹马、一顶轿子、一艘船,背后其实都藏着明确的阶层划分。不是你想怎么出门就怎么出门,而是出门这件事,从一开始就被系统地安排了“谁能怎么走”。
比如说马——在赵匡胤那个年代,骑马被当成王权与武力的象征。皇室成员甚至从小就要接受骑术教育。这种文化延续了很长时间,但始终没能彻底进入民间。学者王瑞来在《中国古代马政研究》中指出,宋代马政非常保守,民间不得私养军马,马匹的调配完全控制在朝廷手中。这种高度集中的资源分配方式,直接导致民间可用马匹极其稀少。
而轿子呢?它一开始其实并不被主流认可。在北宋,尤其是士大夫圈子里,坐轿被认为不够“文雅”。王安石在《临川文集》中明确表达过对乘轿的不满,质疑那是“以人代畜”,让人抬人,有违道德伦理。但随着时间推移,特别是靖康之变后南宋政权迁都临安,马匹资源进一步紧张,坐轿成为不得不接受的现实选择。《南宋馆阁录》提到,南宋中后期,朝廷开始允许百官乘轿入朝,轿子也逐渐从“耻于使用”变成“日常标配”。
水路的普及,是宋代比较独特的一环。和很多以陆路为主的朝代不同,宋代的水运系统发达得惊人。《中国交通史》曾提到,北宋时期全国水道总长度超过3万公里,漕运、商运、民用全面铺开。尤其是南宋时期,临安的城市结构几乎就是围绕河道设计的。西湖、京杭大运河、浙东运河,这些水系构成了城市交通的主干线。
更重要的是,宋人的生活方式也在悄然改变。船,不再只是从A点到B点的工具,而是一种生活空间。你可以在船上吃饭、喝酒,甚至听戏、结交朋友。民俗学研究者何炳棣在《宋代社会生活研究》中写道,画舫文化在南宋达到顶峰,不少文人在船上设宴,甚至在船上作诗留名。这种“舟行即生活”的理念,是典型的宋代产物,既有技术基础,也有文化土壤。
从资源到制度,再到文化认同,宋代的交通方式几乎是社会结构的缩影。你从一个人怎么出门,就能大致猜到他是谁、处在哪个阶层、过着怎样的生活。骑马,是权力的象征;坐轿,是体面的妥协;乘船,则是一种带着审美意味的选择。
所以说,宋代的出行方式,不只是技术问题,更是一种文化的映射。不是每一个时代都能把出门这件事,做得这么讲究,又这么有层次感。
宋人的“路”,怎么越走越有讲究
宋代人出行这件事,说穿了,其实就是一场“怎么出门”的权力与资源博弈。
从马说起。宋朝的马,不是你想骑就能骑的东西。它不只是个交通工具,还是朝廷手里的战略资源。根据《宋会要辑稿兵部》记载,宋太宗时曾下令全国征马,结果总共才收得四万多匹。而其中大部分还得留给军队和边防使用,民间几乎就没份了。到神宗熙宁年间,全国牧监只养出了一千四百多匹。这什么概念?放在辽国、西夏那些以骑射为核心的政权眼里,简直不够看。可这就是宋人的现实。
也正因为稀缺,马自然成了地位的象征。皇族、重臣、武将能骑,士大夫若能有一匹,也算是体面了。普通百姓?想都别想。马市上价格飞涨,养马成本也高,别说骑了,可能连摸马的机会都不多。你要真在东京汴梁街头看到有人鲜衣怒马,那大概率不是富,就是官。
但骑马这件事,在南宋以后变得越来越稀罕。靖康之变后,大量战马被金人掠走,马政系统几乎崩盘。这时候,轿子慢慢补上了空缺。
你很难想象,轿子这个看起来“高端”的东西,在北宋其实是被文人看不起的。王安石那句“奈何以人代畜”,不是玩笑,是当时知识分子真情实感的表达。他们觉得坐轿子不体面,像是让人给自己当牲口。但到了南宋,不坐轿子反倒是例外了。朝廷公开允许百官乘轿,城市交通环境也更适合轿子这种轻便、灵活的工具。
有趣的是,轿子的普及还带来了“形象升级”。早期的轿子没门帘没窗帘,就是一个敞篷架子,实用但不太讲究。但随着使用人群扩大,轿子也越来越精致,开始有了封闭式结构,加了帘子、软垫,甚至分出了“官轿”“民轿”等等级。富裕人家出门,讲究的可不只是有没有轿子,还有轿子的样式、漆色、陪乘人数。这种对“出行仪式感”的追求,恰恰是宋人生活方式在细节上的体现。
不过,如果你在南方城市,尤其是临安,可能根本不需要轿子。那时候的临安,水道密布,河网穿城。根据《临安志》记载,城内水巷纵横,居民日常出行多靠船只。水上交通,不仅便利,还极具生活气息。西湖附近的画舫,更像是一种移动的社交场。
船在宋代的角色,远不止交通这么简单。以西湖为例,《梦梁录》记载,湖中画舫有的大得能容百人,小的也可载十几人,内部装饰讲究,设有茶案、酒席,甚至可以进行文人聚会、诗词唱和。它不只是“代步工具”,更是“生活空间”。在船上宴饮、听戏、交流,是那个时代江南文人的日常。
这也是宋代最有意思的地方——明明是同一个朝代,出行方式却因地、因人、因时而异。北方重马,却马少;中原推轿,又轿贵;江南水多,自然靠船。每一种出行方式的选择,都是社会结构与地理条件共同作用的结果。它不是谁规定的,而是生活推着人走出来的。
而更深层的逻辑是:交通工具的背后,其实映射的是资源分配和社会等级。谁骑马,谁坐轿,谁乘船,看似是个人选择,实则都受限于时代的“天花板”。想想也挺有意思的——一匹马的价格能决定一个读书人能不能风光地赶考;一顶轿子的样式,能左右一个官员出门时别人怎么看他;一艘船上的装饰,甚至能成为文人圈子里谈资和炫耀的资本。
再放大来看,宋代的交通文化,其实也在不断调试和进化。马难得,就改骑驴;驴不够体面,就坐轿子;轿子不方便,就顺水而行。哪怕资源紧张,宋人也总能找到一种“既实用又讲究”的替代方案。这种灵活,不只是对现实的妥协,更是一种生活智慧的体现。
所以别小看宋人骑没骑马、坐没坐轿子、划没划船。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选择,背后藏着整个时代的经济状况、政策导向、人文思潮乃至日常审美。你从他们的出行方式里,能读出城市的形状,阶层的差距,乃至文化的温度。
有时候,历史不是写在书里的,而是藏在一匹马、一顶轿子、一艘船的每一次晃动中。
出门的方式,决定了宋人如何看待生活
宋人怎么出门,不只是一个技术问题,更深一层,其实在回答一个更有意思的问题:一个时代,如何通过出行方式定义自己的文化气质?
如果你把唐代比作“马背上的帝国”,讲究的是速度、征服、开疆拓土,那宋代就是一头扎进市井的文明体。它不求快,但讲究稳,不求远征万里,但要日常有序。你能从他们的交通方式里感受到一种非常“宋气”的东西——不张扬,有分寸,讲细节,更讲内在的秩序。
比如骑马,在辽、金甚至元朝都是常规操作,骑兵列阵、万里奔袭,是国家机器的一部分。但在宋朝,骑马反而成了“贵而不能普”的象征。《宋史》中提到,朝廷曾多次从辽国、大理等地高价购马,甚至出现“以茶易马”的局面。马被当成紧俏军需资源,普通百姓根本碰不到。于是,骑马在宋代并不代表效率,而更像是身份的“标签”。
再看轿子。这个本来“人抬人”的东西,在北宋之前其实不太入流。士大夫觉得乘轿是一种对人力的不尊重,甚至有些羞耻。但南宋之后,轿子却慢慢变成了体面生活的一部分。《南宋临安志》提到,“官员常朝则轿行,从祀则马”,也就是说,除了重大节庆、仪仗场合,日常出门用轿子更加普遍。这种变化,其实也说明了一个趋势:南宋社会逐渐重视生活细节和舒适感,而不再一味追求武备和张力。
最具“宋味儿”的,还是船。江南水网密布,本就适合水上生活,而南宋偏安一隅之后,临安、西湖等城市进一步强化了水上交通的地位。《梦粱录》里写西湖泛舟“如画中行”,不仅是交通,也是一种审美。船上可以吃饭、喝茶、听戏,还能请画师作画、诗人吟咏。这种出行方式,已经彻底和生活融合在一起了。
你很难说,那些画舫是“工具”,它们更像是移动的客厅。船夫撑着,船舱里灯光摇曳,文人把酒言欢,湖面上的风吹进来,连城市的喧嚣都被隔在了水波之外。宋人懂得慢,也懂得享受慢。
而正是这种“慢”,塑造出一种独有的宋代社会节奏。没有唐代边塞诗的烈烈风尘,也没有明清时期的严格规制和仪典繁杂。宋人对生活的态度,藏在他们怎么出门、怎么赶路、怎么欣赏风景里。
更微妙的是,不同出行方式之间的切换,也透露着阶层流动和文化认同的边界。一个普通商人,可能会买一头驴代步,已经是很讲究的配置;而一个落魄士人,即使买不起马,也要选择骑驴而不是坐轿,以示清高。再往上,官员与富商的出行方式,也随着身份变化而不断调整。你能从他们怎么出门,看出他们如何看待自己,又希望别人怎么看自己。
这背后,是一个极度讲究“人设”的社会。宋代士大夫的“自我”意识,是历朝历代中最鲜明的。他们不只是想生活得好,更想让别人知道自己“讲究得体”。出行方式,正好成了他们表现自我、区分他者的方式之一。
而在城市层面,这种交通文化也开始反哺城市建设。以临安为例,《武林旧事》描绘了大量关于城市水道、船只停靠、画舫布局的细节,说明政府对水上交通的组织和管理,是有制度支撑的。甚至连夜航、夜市的运行,都与船只和水道息息相关。
你会发现,宋代的交通方式,不是孤立的技术选择,而是城市规划、社会礼仪、文化心理几方面协同作用的结果。它连接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,也连接了人和城市的情感。
所以当我们回头看宋人的骑马、坐轿、乘船,其实是在看一整套生活系统的运转逻辑。他们用有限的资源,搭建出一个相对有序的交通社会;用多样的出行方式,满足了不同阶层的日常需求;更重要的是,他们在“怎么出门”这件事上,赋予了文化的意味和审美的温度。
不是每一个朝代,都能把“出门”这件小事,做得这么有文化含量。
